第四章 (1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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羅蘿回到府裏已經已是淩晨。守衛見她從黑暗中走出來，激動道：“少夫人您可算回來了。您讓小的們好找。”
羅蘿親自將狗抱到了錦德園，陸老太一宿沒睡，看到羅蘿漏夜前來，懷裏還有她記掛的旺財，心裏別提多心疼了。
“哎喲，我孫媳婦兒，可真是辛苦你了。我聽下人說，你獨自去尋旺財，身邊也沒個守衛，要是出什麽事可怎麽得了啊。你呀，下次萬萬不可再這樣了，說到底，它是個畜生，再重要也沒你重要。”陸老太太說罷，心疼似得摸摸旺財的狗頭，又看了看狗腿子上的傷，道：“你也重要，你也重要。”
羅蘿忍俊不禁，滿意的笑了笑：“不礙事的，好在旺財找回來了。奶奶沒事我下去了，你早點休息。”
陸老太連連點頭：“你快回去吧，更生露重的，回去多喝些熱水。”
宜蘭園的園子燈火通明，元安瀾沒睡覺，她坐著，冷冰冰漠視身旁站著的男人。屋子氣氛安靜得掉一根針都能聽見。
半晌，外頭有人來報。道：“回公主的話，少夫人已經回來了。”
元安瀾提著一顆心可算松懈了下來，她揮揮手，扶著額，也不多說什麽，打發了下人出去。
“夫人頭痛又犯了？我給你捏捏。”陸寧德上前來，元安瀾避之不及，不耐煩道：“你給我走開，誰要你幫我按。”
陸寧德沈著氣，他想爆發，可是轉念一想是自己理虧在先，越過了雷池。所以也不再多言。本來，他是進不來屋裏的，都是後來丫鬟來報，說少夫人出門找旺財，找著找著就沒了人影，按照守衛的描述，保不齊是糟人劫了去。
這還了得，於是他索性截了丫鬟的報信，甘願當狗腿子進門報信，一通激昂，他憂夫人之憂，樂夫人之所樂，這才沒在被趕出來。
話說兒媳婦兒尹玉嫻一直下落不明，陸寧德看見夫人深深皺著眉頭，才曉得，其實夫人並非那般討厭這個兒媳婦兒。
“太好了娘子，兒媳婦兒總算回來了，你終於可以放心了。”
元安瀾嗤之以鼻：“我可不是擔心她。她身為陸府的少夫人，如果真的被人……被人怎麽了，丟的還不是咱們陸府的臉。”說著，她的美目撇了陸寧德的殷勤樣，胸腔子哼出一口氣：“有功夫別人擔心，你還不如仔細想想，該跟我怎麽解釋‘葉心’是怎麽回事。”
陸寧德胸膛終於憋了。他長長松出一口氣，認為解釋的時候到了。那會兒站在屋外，夫人閉口不提見他，更別提讓他解釋了。他一直在等機會，如今可算等到夫人自己張口了。
“斯人已去，夫人又何必介懷。”
元安瀾美目瞪來大聲道：“我能不介懷嗎？她在你心裏一直都在，我陪伴在你身邊二十年都抵不過一個死去女人，憑什麽！你告訴憑什麽！”元安瀾蓄謀已久的淚水陡然來了閘，止都止不住。
陸寧德哎呀一聲，拿了帕子搶上一步給元安瀾拭去淚水。“你跟一個不存在的人叫什麽勁呀。為夫的對你心意還不夠嗎？”
“不夠不夠，怎麽不夠，你心裏就是喜歡女人，你巴不得她死而覆生。”
陸寧德索性做到她身邊語重心長：“夫人，別鬧。咱們風風雨雨二十年，這是別人代替不了的。葉心能和你比嗎？不能，我娶得是你，盡管我和她的的確確是有過去，可是人死如燈滅，我若真忘了她，那才是枉顧你對我這一份心意啊。”
元安瀾用一雙通紅的美目看他，腦子沒轉過彎，但一聽就覺得有大問題，就拔高音調：“你說什麽？是我活該對你好，是我活該嫁給你嗎？”
陸寧德：“不是不是夫人誤會了。好好好是為夫沒有說清楚。為夫的意思是，倘若我真的是個將葉心忘得幹幹凈凈，你不覺得這樣的人和可怕嗎？無情無義的男人，夫人若還是當年，你敢嫁他嗎？”
元安瀾抽抽搭搭 ，用帕子擤鼻涕，貌似是這個道理……她當年的確是因一則坊間傳聞，說陸寧德為了娶自己心愛的女子，不惜被女子的父親打得血肉模糊。
“呵，這麽說，我嫁給你還撿到寶了？”元安瀾不甘示弱，反唇相譏。
陸寧德料到元安瀾會有這一招，就道：“不不不，是我，能娶到夫人，非積了萬事功德才在今世娶到你。”
“安瀾呀，緣分是天註定的，不論你是不是公主，我們都會相遇，我也葉心僅僅只是有緣無分，死者已逝，她生前糟了太多的苦，我對她，更多的是同情與可憐吧。她這一生都被她給害了。沒道理，死後再被我們如此言說。所以你不必吃她的醋，你們不一樣。你我的妻，我兒子的娘。”說著陸寧德握起元安瀾的手：“咱們這輩子都要相攜到老的，死後更要埋在一起。人生苦短，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，‘好好過日子’，這話我在二十年前的洞房花燭夜就對你說過的，咱們啊，手牽著手，穩穩當當過一輩子。”
二十年前的話，這對元安瀾來說，殺傷力不小。她哭了，宣洩出來，趴在陸寧德的懷裏嚶嚶大哭。話說這麽多年，她好久都沒有哭過了。
陸寧德懷裏摟著元安瀾，嘆了一口氣，一面順著背：“夫人，別生氣了。為夫看不得你傷心。”元安瀾聽了，也不擡頭，揚起拳頭軟軟的砸在陸寧德胸口。
末了，她哭夠了，抽抽搭搭擡起頭：“哎，我也是……和她教什麽勁，改明兒我帶著素香去趟她的墓地給她燒點紙錢。”陸寧德滿意的看著元安瀾，笑道：“對嘍，這才是我好夫人，我去給你打一盆水洗臉。”
陸寧德起身，又被元安瀾拉下來，元安瀾鉆進陸寧德懷裏，顯然不樂意他離開。
“都這歲數了，還撒嬌呢。”
元安瀾擡起頭把臉一肅，陸寧德急忙勢弱，點著頭：“十八歲十八歲……”元安瀾這才露出小女兒態，笑開了懷，脖子一歪，歪到了陸寧德懷裏，像塊膏藥一樣，扯都扯不起來。
陸寧德無可奈何的笑了笑：“你呀……我真是那你沒辦法。”
元安瀾吸吸鼻子，感慨道：“哎……說起來，我們的因緣，還是要感謝葉心。若不是她和你有緣無分，我也不會嫁給你為妻。”
陸寧德聽了這句話楞了很久，他沒有說話，而是閉上眼睛，拍著元安瀾的背，像在拍著孩子一樣，腦子裏遙遙想起了那年的冬天，那是個暖洋洋的冬天……
翌日清晨，羅蘿早早的起床，按照慣例她要去打掃神樓，然而她剛穿戴好一會兒，就有三兩丫鬟端來早飯，給她放在了屋裏。
“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啊？”瞥了一眼飯菜，羅蘿眼珠子都快掉裏面去了，可還是矜持著，從牙縫裏擠著冷話。
丫鬟也不擡眼，專心布菜，說道：“回少夫人的話，這是公主特意吩咐奴婢端來的，今天少夫人可以用了早飯再去打掃神樓。”
羅蘿撇了撇嘴。望著丫鬟還兀自將食盒蓋上，又福了福身子，退下。
屋子恢覆寧靜，羅蘿望著滿桌食物，口水泛濫。羅蘿早就餓了，她給自己撈了一碗燕窩粥，正值此時，陸珩推門進來。他看上去神清氣爽，一看就知道昨晚睡得很香。
“哇，早飯這麽豐盛。”
羅蘿的視線由遠及近，及至陸珩那張臉杵在她眼皮子底下，陸珩很不客氣的從她手上接過碗，
羅蘿眼皮一翻，懶得計較，又給自己剩了一碗，‘內容’比之陸珩碗裏的更多。
“你房裏不是有早飯嗎，幹嘛到我這兒來蹭吃的。”
陸珩的吃相沒得挑，斯文儒雅，他是用勺子舀的，吞咽間，擡眼一望羅蘿，就見羅蘿對著碗沿，張著大嘴，裏面的燕窩粥跟打翻了似得，徑直滑入羅蘿口中。
陸珩嘆為觀止：“哇娘子，吃粥而已嘛，用得著這麽豪邁？”
羅蘿昨晚連臉都不要了，加上又跟陸府的人攤了牌，所以不顧不顧擦了把嘴，說：“本姑娘，向來就是這麽喝粥的！”
055
陸珩慢條斯理喝著粥，他一碗的速度，相當於羅蘿喝兩碗。他不得不甘拜下風。或許是因為羅蘿吃的太專註，一直陸珩的眼睛在她臉上肆無忌憚的掃視，也未能使她察覺。
心滿意足的用舌頭砸吧砸吧嘴，羅蘿這才掀起眼皮瞧了一眼對面的人。
“你看什麽？”
陸珩以手支頤，笑不露齒，一雙桃花眼笑得快瞇起來了：“看你啊。”
羅蘿把臉一皺，一看這臉就知道沒安好心。把玩放下，裏面的燕窩粥絲兒溜不剩，她隨意抹了一把嘴：“我去掃地了。你自己慢慢吃，吃了出去，不要在這裏待著。”
陸珩端著碗，目光追隨羅蘿的腳步 ，嘴裏含糊不清問道：“為什麽呀，這也是我家啊。”
羅蘿也不看他，信口就道：“這話你得去問你娘。”她抄起門邊上的掃把，嫻熟的扛在肩上，。陸珩網址，實在不喜歡羅蘿的扮相，蹙眉道：“你這是……還有專用掃把啊？”
羅蘿冷冷一笑：“ 托你娘的福，她說以後我要是再不守規矩 ，就要讓我拿著這把掃把，掃她的宜蘭園。”說著話，羅蘿想起一事，她回頭望了陸珩一眼，正經八百的問道：“陸珩，問你一個問題。什麽是遠在在天邊近在眼前？”
“啊？”陸珩喉嚨咽下一口燕窩，把嘴裏的味兒都個砸沒了，
羅蘿想知道答案，這個問題她想了一整晚，實在想不出，說到底還是書念得少了。陸珩看上去像是在思考，羅羅不經暗暗佩服夜千行，大俠果然是大俠，說的話就是有水平，竟都把陸珩這個書袋子給難住了。
“這個意思嘛……”陸珩當然知道這是昨天‘自己’說的話，嘴上每個把門的，一禿嚕就把真心話吐露出去了。媳婦兒本就喜歡夜千行，要是讓她知道夜千行也喜歡她，那還得了，那他不是助攻媳婦兒給自己戴綠帽子？他才不要，他一定要用陸珩的身份征服媳婦兒，要讓媳婦兒這輩子死心塌地只愛他一個人。
“哦，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嘛，就是本地的意思。”
“本地的意思？”羅蘿把肩頭的掃把放下來，望著陸珩：“本地的意思是什麽意思？”
“呃，通常說這句話的是指人——娘子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，有誰跟你說過嗎？”
羅蘿避開了陸珩的眼睛，手心攥著掃把頭，往地上戳玩似的：“你娘不是讓我多識字嗎，我就多聽多看啊，就學了這麽一句。”
陸珩依舊是那笑容，只是眼波流轉，充滿了深意，羅蘿再笨也察覺到了：“我沒騙你。”
“我沒說什麽啊。”陸珩聳聳肩，他決定了，一定要掐斷媳婦兒對夜千行的小火苗：“說這話的人一般都是打趣鬧著玩的，按照字面上的意思，那就是遠不遠說近不近，泛指話題裏的主人，這話常見於男女表白，如果女的對男的說這句話，那就證明游戲；但如果這男的對這女的說這個話……估計就沒戲了。”
羅蘿心裏咯噔一聲，急忙問：“沒戲，為什麽？！”
“男人這麽說那就代表已經有喜歡的人了，而且還是本地，搞不好人家已經在一起交往了。他不能直說吧，得委婉點，否則也太傷人家姑娘的臉面了。”
原來如此。羅蘿的心情一下子沮喪起來。是了，昨天夜千行說他已經有喜歡的女子。她想起夜千行在她面前誇讚心上人的話……羅蘿把手裏的掃把，攥得咯吱咯吱響。
“好了，我知道了。”羅蘿低頭，拖著掃把走了，陸珩目送媳婦兒出去，那背影就像辛苦勞作的孩子，在大人這裏沒討到糖吃。
陸珩一點都不心痛。相反他無比暗爽，他在屋裏轉圈，暗暗立誓——從今天起，他要讓媳婦徹底斷了喜歡夜千行的念頭，定要讓媳婦兒喜歡上自己。
羅蘿出了門，便一直低頭走路，她在前，掃把在後，像牽了一只不會叫的狗。灑掃的丫鬟們見了她，忍俊不禁，知道少夫人又要去掃神樓了。
羅蘿對丫鬟們的請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，她的視線範圍，只容得下腳下的路。青緞鞋面上的穗子一顫一顫，羅蘿看失了神，她仿佛看到昨晚月色下，馬兒奔跑起來迎風颯颯的鬃毛，靠著的懷，共握的韁繩，以及那微涼的夜風……
羅蘿吸了吸鼻子，用手橫著一擦眼睛，不能在想了。
神樓幹幹凈凈，本不用打掃的那麽勤，可是羅蘿還是仔仔細細裏裏外外的將神樓犄角格拉都掃了一遍，又打了水，從一樓擦到二樓，除了房頂沒擦洗之外，她基本都洗了一遍，又將列祖列宗的牌位擦了一遍。
陳氏和李氏相約在小二樓聊天嗑瓜子，李氏姍姍來遲。
“喲，早啊大嫂。”
“不早不早，我也是剛到一會兒，喏，有人比我們還早呢。”說著，陳氏用嘴往神樓方向努了努， 李氏順勢看去，眼角頓時堆起了魚尾紋：“這麽賣力的幹活，她不累啊？”
陳氏悻悻道道：“或許是想改邪歸正，要做公主的好兒媳吧”
因為昨天兩人往元安瀾那裏參了少夫人一本，故而今天更加賣力，相約在此，意欲再在少夫人身上揪出個錯來。
立在一旁服侍的丫鬟上來給李氏沏了一杯，李氏撿了一把瓜子，拿一顆放在門牙上作勢要磕：“對了大嫂，昨晚的事你聽說了嗎？”
陳氏呷一口熱茶，忙不疊的咽下，搖了搖手絹：“我正要和你說呢。昨晚公主把旺財給打了，哎喲，打得旺財不敢回家，老太太半夜讓人去尋，聽說這丫頭帶著守衛出去尋，可颯了。”
“真沒想到她還是這麽個熱心腸的人，不過費這勁幹嘛不把心思用在她婆婆身上？聽說昨晚她差點失蹤，府裏的人還說，如果醜時再不回來，就要去報官了。”
“膽兒挺大的她。”
“不過婆婆為什麽要打旺財啊？”
陳氏瞥了一眼身邊的丫鬟，意意思思的壓低聲音說：“說是三爺和婆婆在房裏說話，許是公主聽到了什麽，不光把旺財給打了，還把錦德園砸了個稀巴爛，老太太當場沒被氣暈過去。”
李氏搖搖頭，笑的十分開懷：“公主是公主，自打她進門，老太太的日子就沒安生過，哪像咱們當年嫁進陸家的時候，唯唯諾諾，生怕惹老太太不高興了。”
陳氏道：“當公主就是好，什麽都不做，就知道發號施令，連婆家都要忌憚三分。不過，還沒完呢，聽說昨晚三爺在廊下站了一宿，直到半夜才進的門。”
“公主也夠狠的，這麽對自己相公。”
“這算什麽，下人說兩人在屋子裏吵起來了，你可知是為了誰？”
李氏想了一想，指了指神樓的人：“因為她？”
陳氏把臉一別：“不是，她哪裏夠格。說起來，也算咱們的故人呢？”
“你別賣關子了，到底是誰啊？”
“葉心……”
說完這個兩個字，李氏沈默了。良久才道：“的確是故人啊，還差點成為妯娌，以前在陸家老宅，我過門才兩年。那是三爺爺還是小夥，葉心就常常來，還給你和我帶好吃的。”
陳氏沈默了，思及過去，她臉上也帶著笑：“是啊，每次來都挎了倆籃子，我說‘你每次來給我送一個，二姐姐那裏送一個，那你未來婆婆的那份怎麽辦’，她說，她跑了了兩趟，頭一趟已經送過去了。”
說罷，兩人不約而同笑起來，笑著笑著，她們看到彼此眼裏的落寞。
“葉心是真好啊，性子溫柔，待人和氣，都是她那個爹把她給害了！”
“如果當年她嫁進來，和三爺舉案齊眉，可謂美事一樁。斯人已去，物是人非，誰能想到當年愛的死去活來的人，嫁的嫁，娶得娶。”
“聽說公主當年聽了三爺為了葉心，連死都不怕的軼事，這才芳心暗許的。”
李氏擺擺手：“她永遠比不上葉心。我打包票，三爺心裏一直都有葉心，而且不可能忘記。男人啊，偽裝起來，一般人是看不穿的。公主以為她的手段厲害，把三爺牢牢的困在身邊，更不許三爺納妾。你說說，三爺的作為一個男人，怎麽可能不想納妾，他真的那麽深愛公主嗎？”
陳氏笑而不語。“我知道你想說什麽。”
李氏望著樓下，庭院裏栽種的嬌艷玫瑰，冷冷一笑：“還不是因為她那張臉跟葉心有五分相像麽！”
陳氏慢條斯理道：“她沒有見過葉心，所以無從得知。我們也更不可能告訴她，所以啊，讓她作吧，誰讓你大瑨的公主呢？我們被她奴役，看似可憐，可她在咱們眼裏啊，才是真可憐呢。”
056
羅蘿在神樓辛苦勞作至醜時。她累癱在地，即使用盡了前全身力氣，她的心情還是低落，她將手裏的帕子扔了個老遠，喘著氣，她想哭，可以眼淚一到眼眶，又流不下來，心裏堵著一塊大石，墜著要往下落似得。
“什麽偏偏是你，夜千行？！”
“什麽？”
“啊！”
羅蘿嚇了一跳，聞聲望去，竟然是葉雪凝。
葉雪凝是從後門進來的，她蒙了面，不再穿著夜行衣，而是一身農家女子的衣服，針腳略粗，但卻合身，葉雪凝是個美人胚子，即使粗布麻衣套在身上，也是個頂個的出挑。
“你剛在說夜千行？夜千行怎麽了？呀，你哭過啊？”葉雪凝蹲在地上，摸了摸羅蘿的臉。
羅蘿搖頭。
“雪凝姐，我還想什麽時候去找你呢，你就來了。”說著，她想起了一件事：“對了我見過夜千行了，他讓我把這個給你。”羅蘿取下小紙條，這個紙條她一直戴在身上，連睡覺都不曾放下。
葉雪凝接過紙條，看到上面的字，皺了眉頭。
羅蘿：“上面寫了什麽啊？”
葉雪凝念道：“望俠女入府，莫傷無辜？？？什麽嘛，他根本沒有要帶我去找你哥的意思。”
“不會吧？他怎麽會這個？”羅蘿接過紙條從上到下看了一通，字識她，她不識字。看了也是白看。
葉雪凝起身，嘴裏念念有詞，是在咂摸這話裏意思的樣子，她總覺得這夜千行像是在耍她似得。“”
羅蘿跟著站起來，出於本能的想要維護夜千行：“雪凝姐，人家畢竟是大俠，應該有其他的打算吧。你放心，哥哥有他們照顧，一定沒事的。”
葉雪凝眉頭依舊蹙著：“你說那些人會不會心有不軌啊，把你哥帶到別的地方，說不定比監牢還不如。”
羅蘿沒想過：“不會吧？”
葉雪凝道：“你啊，也不想想人家為什麽要幫你？”
“因為他們是大俠啊？”
“你也信？”
“難道不是嗎？”
葉雪凝搖搖頭，戳了戳羅蘿的腦門：“你呀，太容易被別人騙了。”
“這哪裏是騙呀，他們真的是行俠仗義的大俠。”
沒有見到人，葉雪凝誰也不信。她不想和羅蘿爭辯，因為羅蘿並沒有經歷人心險惡——除了這次山寨遭人陷害。她自小在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長大，太了解了。
“雪凝姐，你再耐心等上幾日，夜千行說了，等時機成熟就帶我去見哥哥，到時候我上客棧找你。”
葉雪凝若有所思：“一天見不到你哥，我心裏就一天不能踏實。”
羅蘿臨窗而立，而葉雪凝站在陰影處，所以並沒有看到。可饒是如此，陳氏與李氏也覺得不妥，道著：“她在跟誰說話？”
“不是說沒有幫手嗎，她自己帶的？”
陳氏塗掉嘴裏瓜子殼，手抓來一杯茶猛灌了一口：“走走，我看是哪個膽肥的丫鬟敢聽她的使喚。”
一幫女人著實閑得無聊，好不容有誰犯錯，逮著欺負，也算一樂子了。
羅蘿正和葉雪凝聊著，過幾日把首飾變賣了，出去重新過日子，這廂陳氏李氏雄赳赳已經來了。
“大膽！誰讓你來的！”
葉雪凝和羅蘿面對面，聞聲紛紛不敢動，羅蘿看著二位長輩，咧嘴尷尬笑道：“大伯母二伯母。”
陳氏獰笑道：“你倒好啊，打掃神樓，經還敢找幫手，你是忘了公主的吩咐了嗎。”
羅蘿和葉雪凝對視了一眼，葉雪凝不含轉過去。李氏發現有點不對勁，眼尖的她一眼就發現，這個背對著她們的女子，身著的衣服並非是陸府的，且那粗布麻衣，咦~那腳底還有泥。根本就是農家女的打扮！
陳氏也反應過來了，於是矛頭不再對準羅蘿，而是這個背對著她的女子。
陳氏：“你是誰？”
李氏：“轉過來！”
葉雪凝不說話，也不動，只一雙眼睛活絡著，她使了個眼色給羅蘿。羅蘿當即意會。這個把戲是她們在山寨常常玩的，還用這個捉弄過哥哥呢。
彼時，葉雪凝雙手張開，嘴裏發出氣音似得哈哈聲。
陳氏和李氏當即一楞，看不明白。正想呵斥那人為什麽不轉過來，卻聽羅蘿道：“大伯母二伯母，這裏只有我一個人，你們在說誰啊？”
葉雪凝面部扭曲，她擅長翻白眼，所以眼睛一翻，黑眼珠子都沒去了一半。如果不是知道葉雪凝由此絕技，羅蘿都會被她嚇個半死。
葉雪凝圍著羅蘿轉了個圈，猙獰的面相，讓陳氏李氏如願以償的看到了。
陳氏手裏的手絹猶豫篩糠：“你你你你……”
李氏腳都嚇軟了：“鬼鬼鬼鬼……”
身後的丫鬟一見到，哪裏顧得上主子，紛紛跑的比兔子還快，嘴裏驚叫道：“有鬼啊！”
葉雪凝張著大嘴，作勢要吃了羅蘿，可羅蘿仿佛沒看見一樣，她上前一步詫異道：“大伯母二伯母，你們怎麽了？”
陳氏已經說不了話了，她虛空指了個方向，羅蘿就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，又氣定神閑轉回來，是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：“什麽都沒有啊，這只有我們三個人好不好？”
葉雪凝為了脫身可謂拼盡了全力，她將黑眼珠子全部略去，張著大嘴，搖頭晃腦，兩條腿仿佛隨時要斷了似得而，扛著一具身子步子走得顫顫巍巍，並且還高舉著雙手，顯然是要朝二人前來。
李氏嬌軀一震，一聲慘叫過後，白眼一翻徹底昏死過去。
羅蘿依舊裝作不知情，正要貓腰去看地上的李氏，突然，她看到陳氏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。葉雪凝越是靠近，陳氏就越退，及至她推到了樓梯的墻壁上，她渾身一抽搐，身子忽然軟了下去，咕咕咚咚滾下了樓梯。
葉雪凝一聽，身體立刻回覆了正常，她趕緊用手捂住兩只眼睛：“哎喲我的眼睛，要是再翻久一點，都快瞎了。”
羅蘿在一旁笑的直不起身，直跺腳。她想起很多年前，哥哥就是這麽被嚇的口吐白沫的。
“你別笑了，快告訴我往哪兒逃。他們叫人來了。”
羅蘿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，收斂了笑，往樓下一望，果然，來了十七八個身強力壯的護院，拿著長矛，一副要拼了老命的樣子。
“快從這裏走。”羅蘿這些日子也算沒有白打掃，犄角旮旯被她摸了個底朝天。她帶葉雪凝來到堆放香蠟紙錢的小屋子，有一間窗戶緊閉，羅蘿迅速打開，窗戶下面是個一片林園，平時甚少人經過。
葉雪凝會些功夫，所以從一棵樹的高度跳下去不成問題。
“那你自己小心。如果我沒有來找你，你就到東來客棧找我。”
待到葉雪凝跳下去。羅蘿迅速關好窗，回到神堂，就在護院急吼吼的撲上樓之際，她立馬睡在地上，儼然一副昏死的模樣。
陸府鬧鬼。這是一件大事，因為府裏的兩位主子親眼看見了——這裏不包括羅蘿，因為她堅稱自己莫名昏過去，並沒有見過什麽女鬼。
元安瀾坐在內堂主位，她不怒自威，兩只手搭在扶手上，底下的人聲淚俱下多久，她那纖長細嫩的手指就在木頭的敲了多久。
陳氏滾下樓時，當即昏迷，好在大夫的銀針取穴下，半個時辰便蘇醒過來，只是摔了滿頭滿臉的包，看起來就像集市攤開賣的茄子辣椒西紅柿……
李氏被醒來的最快，她一睜開眼睛，仍舊入夢魘般，嘴裏嚷嚷著：“有鬼啊~”深怕別人不信，她又學著女鬼的模樣，嘴裏說道：“真的，她就是這個樣子的。”緊跟著哇哇大哭不止。
元安瀾起先到二人房裏去探兩人，著實不成體統，就道著，等兩人意識清醒，再到內堂一聚。
所以，及至事件過去了五六時辰，全家人這才平靜下來。
羅蘿立在陸珩旁邊，漠然的看著對面的陳氏和李氏，一個臉上五顏六色，一個臉色慘白，不經心裏暗爽：讓你們猖狂。
羅蘿本想繼續裝昏的，可陸珩守著她，不停的念道：
“媳婦兒，你快醒醒啊。”
“你要是醒不過來，我可怎麽辦。”
“我說過要好好護著你，可我都是怎麽護得你，我真該死。”
“媳婦兒，只要你能醒過來了，你要什麽我都答應你……哎呀，她這是不是得紮針啊？要不你給她紮一針就像上次那樣？”
所以，或多或少，因為陸珩啰嗦的像個娘們兒，也因為聽到了大夫要給自己紮針。故而羅蘿睡眼惺忪的睜開了眼。
緊接著，就是陸珩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。
天光不再，夜色如墨。內堂坐了許多人，元安瀾適時開了口：“大嫂二嫂，你們緩過來了嗎？”
陳氏點點頭，李氏也點點頭。雖嘴上說緩過來了，但其實根本就不可能。接著，元安瀾又問羅蘿：“兒媳婦兒，你呢？”
羅蘿眨巴眨巴眼睛，說：“我很好啊。”
陳氏和李氏怪異的看著她，她們被嚇走了半條命，怎麽尹玉嫻跟沒事人似得。
057
陳氏還是想確認一次，她不信尹玉嫻沒有看到：“你真的沒看到嗎？”
元安瀾大為不悅，她已經在府裏聽了丫鬟小廝說了太多離譜的鬼話，不想再聽了，就已當家的身份呵斥道：“好了不要再說了！”
“大嫂，差不多行了。本宮也都知道了，素香，明天去派人去請法師到府裏做做法事。以安人心。”
全府上下人心惶惶，的確需要作一場法事。於是乎，在場的主子和仆役都放了心。
李氏和陳氏心裏有好多想說的話，可是礙於元安瀾的威勢不敢說，就只能幹瞪著羅蘿。羅蘿自然明白那目光中式什麽意思。她們兩有事，可她卻沒事。所以越是被兩人看著，她就約表現的無知無畏。
元安瀾發現今天出奇的安靜，尤其是兒媳婦兒尹玉嫻。
“玉嫻。”
羅蘿仍舊在和陳氏李氏打眼仗，她的咯吱窩被什麽東西一戳——是陸珩的手肘。
羅蘿這才反應過來，是在叫自己。是啊，她現在仍然是尹玉嫻。
“是，娘。”
元安瀾對兒媳散漫的態度早已見怪不怪了，她撇了撇嘴，用手順了順自己的羅裙：“從明天起，你就不用打掃神樓了。”
陸珩喜出望外：“太好了，謝謝娘。”
元安瀾睨了兒子一眼：“掃神樓的又不是你，你高興個什麽勁。”
“我是替娘子高興，提娘子高興。”說著請推了推羅蘿，是以快快給娘謝恩。
羅蘿沒想到她和雪凝姐的一場惡作劇，竟然讓她撿了這麽大的便宜，她也不矯情，當即鞠躬道：“謝謝娘。”
死寂。
羅蘿彎下腰察覺不對勁。就瞥了陸珩一眼，陸珩給她比著口勢，跪下。
羅蘿最不喜歡的就是跪，她跪天跪地跪父母，要她跪惡婆娘，她打心眼兒的不願意。然而身不由己，這可是陸府，不是她的山寨。反正她過幾天就要走了，事件也查清楚了，元安瀾雖然不是傷害銅鑼寨的罪魁禍首，但其惡劣的行徑的也實在可惡。
跪就跪吧，反正以後老死不相往來了。
羅蘿又磕了個頭：“謝謝娘。”
元安瀾不陰不陽的嗯了一聲。她慢條斯理的道：“當日你進門，我為你準備了九個火盆，為的就是希望今後萬事如意，順順利利，可你看看，你進門的這些日子，府裏根本就順過，幾乎是越過越亂。神樓是府裏風水最好的地方，香火供奉祖宗二十年，從來沒有鬧過——”雖然事實這樣，但元安瀾不願徒增大家的恐懼，就換了個說辭：“鬧過事。尹玉嫻，你說說我該那你怎麽辦？”
羅蘿聽出來了，眼前這女人是嫌棄自己晦氣。也對，她的確是冒充別人嫁進來的，所以後續的一切都因為她一個貨不對板的少夫人而引起的，對此她無話可說，但是她自己承認一回事，被人說道又是另外一回事。
羅蘿向來是個直腸子。她低著頭，跪在冰涼的地上，元安瀾的臉在她眼前越放越大，像一張巨網，網住了她的天空，接著開始打雷下雨。淋得她面目全非。
也不知道說到哪兒了，羅蘿就聽到元安瀾說：“不等一年了，三個月。我給你三個月，簡單的識字，還有琴棋書畫，哪怕不精也要學一點皮毛。三個月後我會來考你，你若不過關，你和珩兒就繼續分房睡。餵餵你這什麽表情，是瞪我嗎？”
羅蘿剛才的確是瞪，因為她生平最受不得威脅。她是好女不吃眼前虧，就低下頭，心裏一通腹誹：你以為老子在這兒呆多久，還三個月，去你的三個月。
元安瀾叨叨個沒完。羅蘿面無表情，左耳進右耳出，她在極力忍耐，從她交疊的兩手就能看出，她的手背青筋暴起。如果不是礙於自己現在的身份以及對方是陸珩的娘，她估計會毫不猶豫的上前將其一頓暴揍。
從宜蘭園出來，因為是夜晚，羅蘿的臉色可是盡情釋放，陸珩知道她受了委屈，伸手想要牽她，可羅蘿卻如一陣風，去無蹤。
她走的極快，陸珩在後面緊追：“娘子你慢點，仔細腳下。”
話一說完，羅蘿腳下一個踏空，就聽到腳脖子嚓的一聲，她立刻單腳跳了起來。
“哎喲！”
羅蘿捂著腳脖子，是個疼痛難忍的樣子。陸珩及時趕到：“腳崴了？”
羅蘿不答話，捂著腳脖子痛苦不已。“都說了慢點就是不聽，來來來我看看。”陸珩用手在腳脖子上比劃：“這兒疼？”
羅蘿忙不疊點頭：“對對。”
陸珩前後望了望，思忖道：“不妥不妥。”
羅蘿皺著臉問他：“什麽不妥？”
話還沒說完，羅蘿就覺得身子一輕，是陸珩將自己抱了起來。
羅蘿不喜與陸珩過分親近，就在其懷裏亂掙紮，陸珩手臂一收，正色道：“別鬧。”
燈籠的光影在掠過陸珩的有棱有角的臉盤，羅蘿仰頭看著他，聽著他因為抱著自己而喘出的粗氣……風似乎靜止了，樹葉沒了聲，知了沒了聲，這一刻似乎很長，但又很短暫。像失了魂，又還了魂一樣，所有的聲音再次湧入羅蘿的耳朵裏。她被放下來，原是已經回到了屋子，是自己熟悉的那張床。
陸珩二話沒說，脫下她的鞋襪，一只雪白的腳丫子突然闖入視線。羅蘿下意識把腳一縮，陸珩也不看她，輕輕一拽就給她拽了下來。
“別動，我看看傷到哪兒。”
陸珩的話說的幹凈利落，動作也幹凈利落，背挺得甚直，抱著羅蘿的腳放在自己的腿上，劍眉緊湊，凝神專註。
嬌小的指甲蓋透著粉紅色，趾腹飽滿泛著盈潤的光澤，陸珩查看了一番，發現羅蘿的腳踝處已經腫大，他眉頭一皺，試圖按了按腫大的周圍，然後觀察羅蘿的反應。羅蘿嫌少見過陸珩這樣的表情，幾乎是看傻了。
而陸珩也沒想那麽多，見羅蘿沒反應，就換了個地方。可是，羅蘿還是沒反應。陸珩借著又換，羅蘿猝不及防啊了一聲。
陸珩放下心來：“還好沒有傷到骨頭，只是扭傷，等著，我去冰窖取些冰。你待著別動。”
羅蘿對上陸珩的眸子，聽話的像個三歲的孩子，點點頭：“哦。”
058
陸珩剛出房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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羅蘿親自將狗抱到了錦德園，陸老太一宿沒睡，看到羅蘿漏夜前來，懷裏還有她記掛的旺財，心裏別提多心疼了。
“哎喲，我孫媳婦兒，可真是辛苦你了。我聽下人說，你獨自去尋旺財，身邊也沒個守衛，要是出什麽事可怎麽得了啊。你呀，下次萬萬不可再這樣了，說到底，它是個畜生，再重要也沒你重要。”陸老太太說罷，心疼似得摸摸旺財的狗頭，又看了看狗腿子上的傷，道：“你也重要，你也重要。”
羅蘿忍俊不禁，滿意的笑了笑：“不礙事的，好在旺財找回來了。奶奶沒事我下去了，你早點休息。”
陸老太連連點頭：“你快回去吧，更生露重的，回去多喝些熱水。”
宜蘭園的園子燈火通明，元安瀾沒睡覺，她坐著，冷冰冰漠視身旁站著的男人。屋子氣氛安靜得掉一根針都能聽見。
半晌，外頭有人來報。道：“回公主的話，少夫人已經回來了。”
元安瀾提著一顆心可算松懈了下來，她揮揮手，扶著額，也不多說什麽，打發了下人出去。
“夫人頭痛又犯了？我給你捏捏。”陸寧德上前來，元安瀾避之不及，不耐煩道：“你給我走開，誰要你幫我按。”
陸寧德沈著氣，他想爆發，可是轉念一想是自己理虧在先，越過了雷池。所以也不再多言。本來，他是進不來屋裏的，都是後來丫鬟來報，說少夫人出門找旺財，找著找著就沒了人影，按照守衛的描述，保不齊是糟人劫了去。
這還了得，於是他索性截了丫鬟的報信，甘願當狗腿子進門報信，一通激昂，他憂夫人之憂，樂夫人之所樂，這才沒在被趕出來。
話說兒媳婦兒尹玉嫻一直下落不明，陸寧德看見夫人深深皺著眉頭，才曉得，其實夫人並非那般討厭這個兒媳婦兒。
“太好了娘子，兒媳婦兒總算回來了，你終於可以放心了。”
元安瀾嗤之以鼻：“我可不是擔心她。她身為陸府的少夫人，如果真的被人……被人怎麽了，丟的還不是咱們陸府的臉。”說著，她的美目撇了陸寧德的殷勤樣，胸腔子哼出一口氣：“有功夫別人擔心，你還不如仔細想想，該跟我怎麽解釋‘葉心’是怎麽回事。”
陸寧德胸膛終於憋了。他長長松出一口氣，認為解釋的時候到了。那會兒站在屋外，夫人閉口不提見他，更別提讓他解釋了。他一直在等機會，如今可算等到夫人自己張口了。
“斯人已去，夫人又何必介懷。”
元安瀾美目瞪來大聲道：“我能不介懷嗎？她在你心裏一直都在，我陪伴在你身邊二十年都抵不過一個死去女人，憑什麽！你告訴憑什麽！”元安瀾蓄謀已久的淚水陡然來了閘，止都止不住。
陸寧德哎呀一聲，拿了帕子搶上一步給元安瀾拭去淚水。“你跟一個不存在的人叫什麽勁呀。為夫的對你心意還不夠嗎？”
“不夠不夠，怎麽不夠，你心裏就是喜歡女人，你巴不得她死而覆生。”
陸寧德索性做到她身邊語重心長：“夫人，別鬧。咱們風風雨雨二十年，這是別人代替不了的。葉心能和你比嗎？不能，我娶得是你，盡管我和她的的確確是有過去，可是人死如燈滅，我若真忘了她，那才是枉顧你對我這一份心意啊。”
元安瀾用一雙通紅的美目看他，腦子沒轉過彎，但一聽就覺得有大問題，就拔高音調：“你說什麽？是我活該對你好，是我活該嫁給你嗎？”
陸寧德：“不是不是夫人誤會了。好好好是為夫沒有說清楚。為夫的意思是，倘若我真的是個將葉心忘得幹幹凈凈，你不覺得這樣的人和可怕嗎？無情無義的男人，夫人若還是當年，你敢嫁他嗎？”
元安瀾抽抽搭搭 ，用帕子擤鼻涕，貌似是這個道理……她當年的確是因一則坊間傳聞，說陸寧德為了娶自己心愛的女子，不惜被女子的父親打得血肉模糊。
“呵，這麽說，我嫁給你還撿到寶了？”元安瀾不甘示弱，反唇相譏。
陸寧德料到元安瀾會有這一招，就道：“不不不，是我，能娶到夫人，非積了萬事功德才在今世娶到你。”
“安瀾呀，緣分是天註定的，不論你是不是公主，我們都會相遇，我也葉心僅僅只是有緣無分，死者已逝，她生前糟了太多的苦，我對她，更多的是同情與可憐吧。她這一生都被她給害了。沒道理，死後再被我們如此言說。所以你不必吃她的醋，你們不一樣。你我的妻，我兒子的娘。”說著陸寧德握起元安瀾的手：“咱們這輩子都要相攜到老的，死後更要埋在一起。人生苦短，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，‘好好過日子’，這話我在二十年前的洞房花燭夜就對你說過的，咱們啊，手牽著手，穩穩當當過一輩子。”
二十年前的話，這對元安瀾來說，殺傷力不小。她哭了，宣洩出來，趴在陸寧德的懷裏嚶嚶大哭。話說這麽多年，她好久都沒有哭過了。
陸寧德懷裏摟著元安瀾，嘆了一口氣，一面順著背：“夫人，別生氣了。為夫看不得你傷心。”元安瀾聽了，也不擡頭，揚起拳頭軟軟的砸在陸寧德胸口。
末了，她哭夠了，抽抽搭搭擡起頭：“哎，我也是……和她教什麽勁，改明兒我帶著素香去趟她的墓地給她燒點紙錢。”陸寧德滿意的看著元安瀾，笑道：“對嘍，這才是我好夫人，我去給你打一盆水洗臉。”
陸寧德起身，又被元安瀾拉下來，元安瀾鉆進陸寧德懷裏，顯然不樂意他離開。
“都這歲數了，還撒嬌呢。”
元安瀾擡起頭把臉一肅，陸寧德急忙勢弱，點著頭：“十八歲十八歲……”元安瀾這才露出小女兒態，笑開了懷，脖子一歪，歪到了陸寧德懷裏，像塊膏藥一樣，扯都扯不起來。
陸寧德無可奈何的笑了笑：“你呀……我真是那你沒辦法。”
元安瀾吸吸鼻子，感慨道：“哎……說起來，我們的因緣，還是要感謝葉心。若不是她和你有緣無分，我也不會嫁給你為妻。”
陸寧德聽了這句話楞了很久，他沒有說話，而是閉上眼睛，拍著元安瀾的背，像在拍著孩子一樣，腦子裏遙遙想起了那年的冬天，那是個暖洋洋的冬天……
翌日清晨，羅蘿早早的起床，按照慣例她要去打掃神樓，然而她剛穿戴好一會兒，就有三兩丫鬟端來早飯，給她放在了屋裏。
“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啊？”瞥了一眼飯菜，羅蘿眼珠子都快掉裏面去了，可還是矜持著，從牙縫裏擠著冷話。
丫鬟也不擡眼，專心布菜，說道：“回少夫人的話，這是公主特意吩咐奴婢端來的，今天少夫人可以用了早飯再去打掃神樓。”
羅蘿撇了撇嘴。望著丫鬟還兀自將食盒蓋上，又福了福身子，退下。
屋子恢覆寧靜，羅蘿望著滿桌食物，口水泛濫。羅蘿早就餓了，她給自己撈了一碗燕窩粥，正值此時，陸珩推門進來。他看上去神清氣爽，一看就知道昨晚睡得很香。
“哇，早飯這麽豐盛。”
羅蘿的視線由遠及近，及至陸珩那張臉杵在她眼皮子底下，陸珩很不客氣的從她手上接過碗，
羅蘿眼皮一翻，懶得計較，又給自己剩了一碗，‘內容’比之陸珩碗裏的更多。
“你房裏不是有早飯嗎，幹嘛到我這兒來蹭吃的。”
陸珩的吃相沒得挑，斯文儒雅，他是用勺子舀的，吞咽間，擡眼一望羅蘿，就見羅蘿對著碗沿，張著大嘴，裏面的燕窩粥跟打翻了似得，徑直滑入羅蘿口中。
陸珩嘆為觀止：“哇娘子，吃粥而已嘛，用得著這麽豪邁？”
羅蘿昨晚連臉都不要了，加上又跟陸府的人攤了牌，所以不顧不顧擦了把嘴，說：“本姑娘，向來就是這麽喝粥的！”
055
陸珩慢條斯理喝著粥，他一碗的速度，相當於羅蘿喝兩碗。他不得不甘拜下風。或許是因為羅蘿吃的太專註，一直陸珩的眼睛在她臉上肆無忌憚的掃視，也未能使她察覺。
心滿意足的用舌頭砸吧砸吧嘴，羅蘿這才掀起眼皮瞧了一眼對面的人。
“你看什麽？”
陸珩以手支頤，笑不露齒，一雙桃花眼笑得快瞇起來了：“看你啊。”
羅蘿把臉一皺，一看這臉就知道沒安好心。把玩放下，裏面的燕窩粥絲兒溜不剩，她隨意抹了一把嘴：“我去掃地了。你自己慢慢吃，吃了出去，不要在這裏待著。”
陸珩端著碗，目光追隨羅蘿的腳步 ，嘴裏含糊不清問道：“為什麽呀，這也是我家啊。”
羅蘿也不看他，信口就道：“這話你得去問你娘。”她抄起門邊上的掃把，嫻熟的扛在肩上，。陸珩網址，實在不喜歡羅蘿的扮相，蹙眉道：“你這是……還有專用掃把啊？”
羅蘿冷冷一笑：“ 托你娘的福，她說以後我要是再不守規矩 ，就要讓我拿著這把掃把，掃她的宜蘭園。”說著話，羅蘿想起一事，她回頭望了陸珩一眼，正經八百的問道：“陸珩，問你一個問題。什麽是遠在在天邊近在眼前？”
“啊？”陸珩喉嚨咽下一口燕窩，把嘴裏的味兒都個砸沒了，
羅蘿想知道答案，這個問題她想了一整晚，實在想不出，說到底還是書念得少了。陸珩看上去像是在思考，羅羅不經暗暗佩服夜千行，大俠果然是大俠，說的話就是有水平，竟都把陸珩這個書袋子給難住了。
“這個意思嘛……”陸珩當然知道這是昨天‘自己’說的話，嘴上每個把門的，一禿嚕就把真心話吐露出去了。媳婦兒本就喜歡夜千行，要是讓她知道夜千行也喜歡她，那還得了，那他不是助攻媳婦兒給自己戴綠帽子？他才不要，他一定要用陸珩的身份征服媳婦兒，要讓媳婦兒這輩子死心塌地只愛他一個人。
“哦，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嘛，就是本地的意思。”
“本地的意思？”羅蘿把肩頭的掃把放下來，望著陸珩：“本地的意思是什麽意思？”
“呃，通常說這句話的是指人——娘子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，有誰跟你說過嗎？”
羅蘿避開了陸珩的眼睛，手心攥著掃把頭，往地上戳玩似的：“你娘不是讓我多識字嗎，我就多聽多看啊，就學了這麽一句。”
陸珩依舊是那笑容，只是眼波流轉，充滿了深意，羅蘿再笨也察覺到了：“我沒騙你。”
“我沒說什麽啊。”陸珩聳聳肩，他決定了，一定要掐斷媳婦兒對夜千行的小火苗：“說這話的人一般都是打趣鬧著玩的，按照字面上的意思，那就是遠不遠說近不近，泛指話題裏的主人，這話常見於男女表白，如果女的對男的說這句話，那就證明游戲；但如果這男的對這女的說這個話……估計就沒戲了。”
羅蘿心裏咯噔一聲，急忙問：“沒戲，為什麽？！”
“男人這麽說那就代表已經有喜歡的人了，而且還是本地，搞不好人家已經在一起交往了。他不能直說吧，得委婉點，否則也太傷人家姑娘的臉面了。”
原來如此。羅蘿的心情一下子沮喪起來。是了，昨天夜千行說他已經有喜歡的女子。她想起夜千行在她面前誇讚心上人的話……羅蘿把手裏的掃把，攥得咯吱咯吱響。
“好了，我知道了。”羅蘿低頭，拖著掃把走了，陸珩目送媳婦兒出去，那背影就像辛苦勞作的孩子，在大人這裏沒討到糖吃。
陸珩一點都不心痛。相反他無比暗爽，他在屋裏轉圈，暗暗立誓——從今天起，他要讓媳婦徹底斷了喜歡夜千行的念頭，定要讓媳婦兒喜歡上自己。
羅蘿出了門，便一直低頭走路，她在前，掃把在後，像牽了一只不會叫的狗。灑掃的丫鬟們見了她，忍俊不禁，知道少夫人又要去掃神樓了。
羅蘿對丫鬟們的請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，她的視線範圍，只容得下腳下的路。青緞鞋面上的穗子一顫一顫，羅蘿看失了神，她仿佛看到昨晚月色下，馬兒奔跑起來迎風颯颯的鬃毛，靠著的懷，共握的韁繩，以及那微涼的夜風……
羅蘿吸了吸鼻子，用手橫著一擦眼睛，不能在想了。
神樓幹幹凈凈，本不用打掃的那麽勤，可是羅蘿還是仔仔細細裏裏外外的將神樓犄角格拉都掃了一遍，又打了水，從一樓擦到二樓，除了房頂沒擦洗之外，她基本都洗了一遍，又將列祖列宗的牌位擦了一遍。
陳氏和李氏相約在小二樓聊天嗑瓜子，李氏姍姍來遲。
“喲，早啊大嫂。”
“不早不早，我也是剛到一會兒，喏，有人比我們還早呢。”說著，陳氏用嘴往神樓方向努了努， 李氏順勢看去，眼角頓時堆起了魚尾紋：“這麽賣力的幹活，她不累啊？”
陳氏悻悻道道：“或許是想改邪歸正，要做公主的好兒媳吧”
因為昨天兩人往元安瀾那裏參了少夫人一本，故而今天更加賣力，相約在此，意欲再在少夫人身上揪出個錯來。
立在一旁服侍的丫鬟上來給李氏沏了一杯，李氏撿了一把瓜子，拿一顆放在門牙上作勢要磕：“對了大嫂，昨晚的事你聽說了嗎？”
陳氏呷一口熱茶，忙不疊的咽下，搖了搖手絹：“我正要和你說呢。昨晚公主把旺財給打了，哎喲，打得旺財不敢回家，老太太半夜讓人去尋，聽說這丫頭帶著守衛出去尋，可颯了。”
“真沒想到她還是這麽個熱心腸的人，不過費這勁幹嘛不把心思用在她婆婆身上？聽說昨晚她差點失蹤，府裏的人還說，如果醜時再不回來，就要去報官了。”
“膽兒挺大的她。”
“不過婆婆為什麽要打旺財啊？”
陳氏瞥了一眼身邊的丫鬟，意意思思的壓低聲音說：“說是三爺和婆婆在房裏說話，許是公主聽到了什麽，不光把旺財給打了，還把錦德園砸了個稀巴爛，老太太當場沒被氣暈過去。”
李氏搖搖頭，笑的十分開懷：“公主是公主，自打她進門，老太太的日子就沒安生過，哪像咱們當年嫁進陸家的時候，唯唯諾諾，生怕惹老太太不高興了。”
陳氏道：“當公主就是好，什麽都不做，就知道發號施令，連婆家都要忌憚三分。不過，還沒完呢，聽說昨晚三爺在廊下站了一宿，直到半夜才進的門。”
“公主也夠狠的，這麽對自己相公。”
“這算什麽，下人說兩人在屋子裏吵起來了，你可知是為了誰？”
李氏想了一想，指了指神樓的人：“因為她？”
陳氏把臉一別：“不是，她哪裏夠格。說起來，也算咱們的故人呢？”
“你別賣關子了，到底是誰啊？”
“葉心……”
說完這個兩個字，李氏沈默了。良久才道：“的確是故人啊，還差點成為妯娌，以前在陸家老宅，我過門才兩年。那是三爺爺還是小夥，葉心就常常來，還給你和我帶好吃的。”
陳氏沈默了，思及過去，她臉上也帶著笑：“是啊，每次來都挎了倆籃子，我說‘你每次來給我送一個，二姐姐那裏送一個，那你未來婆婆的那份怎麽辦’，她說，她跑了了兩趟，頭一趟已經送過去了。”
說罷，兩人不約而同笑起來，笑著笑著，她們看到彼此眼裏的落寞。
“葉心是真好啊，性子溫柔，待人和氣，都是她那個爹把她給害了！”
“如果當年她嫁進來，和三爺舉案齊眉，可謂美事一樁。斯人已去，物是人非，誰能想到當年愛的死去活來的人，嫁的嫁，娶得娶。”
“聽說公主當年聽了三爺為了葉心，連死都不怕的軼事，這才芳心暗許的。”
李氏擺擺手：“她永遠比不上葉心。我打包票，三爺心裏一直都有葉心，而且不可能忘記。男人啊，偽裝起來，一般人是看不穿的。公主以為她的手段厲害，把三爺牢牢的困在身邊，更不許三爺納妾。你說說，三爺的作為一個男人，怎麽可能不想納妾，他真的那麽深愛公主嗎？”
陳氏笑而不語。“我知道你想說什麽。”
李氏望著樓下，庭院裏栽種的嬌艷玫瑰，冷冷一笑：“還不是因為她那張臉跟葉心有五分相像麽！”
陳氏慢條斯理道：“她沒有見過葉心，所以無從得知。我們也更不可能告訴她，所以啊，讓她作吧，誰讓你大瑨的公主呢？我們被她奴役，看似可憐，可她在咱們眼裏啊，才是真可憐呢。”
056
羅蘿在神樓辛苦勞作至醜時。她累癱在地，即使用盡了前全身力氣，她的心情還是低落，她將手裏的帕子扔了個老遠，喘著氣，她想哭，可以眼淚一到眼眶，又流不下來，心裏堵著一塊大石，墜著要往下落似得。
“什麽偏偏是你，夜千行？！”
“什麽？”
“啊！”
羅蘿嚇了一跳，聞聲望去，竟然是葉雪凝。
葉雪凝是從後門進來的，她蒙了面，不再穿著夜行衣，而是一身農家女子的衣服，針腳略粗，但卻合身，葉雪凝是個美人胚子，即使粗布麻衣套在身上，也是個頂個的出挑。
“你剛在說夜千行？夜千行怎麽了？呀，你哭過啊？”葉雪凝蹲在地上，摸了摸羅蘿的臉。
羅蘿搖頭。
“雪凝姐，我還想什麽時候去找你呢，你就來了。”說著，她想起了一件事：“對了我見過夜千行了，他讓我把這個給你。”羅蘿取下小紙條，這個紙條她一直戴在身上，連睡覺都不曾放下。
葉雪凝接過紙條，看到上面的字，皺了眉頭。
羅蘿：“上面寫了什麽啊？”
葉雪凝念道：“望俠女入府，莫傷無辜？？？什麽嘛，他根本沒有要帶我去找你哥的意思。”
“不會吧？他怎麽會這個？”羅蘿接過紙條從上到下看了一通，字識她，她不識字。看了也是白看。
葉雪凝起身，嘴裏念念有詞，是在咂摸這話裏意思的樣子，她總覺得這夜千行像是在耍她似得。“”
羅蘿跟著站起來，出於本能的想要維護夜千行：“雪凝姐，人家畢竟是大俠，應該有其他的打算吧。你放心，哥哥有他們照顧，一定沒事的。”
葉雪凝眉頭依舊蹙著：“你說那些人會不會心有不軌啊，把你哥帶到別的地方，說不定比監牢還不如。”
羅蘿沒想過：“不會吧？”
葉雪凝道：“你啊，也不想想人家為什麽要幫你？”
“因為他們是大俠啊？”
“你也信？”
“難道不是嗎？”
葉雪凝搖搖頭，戳了戳羅蘿的腦門：“你呀，太容易被別人騙了。”
“這哪裏是騙呀，他們真的是行俠仗義的大俠。”
沒有見到人，葉雪凝誰也不信。她不想和羅蘿爭辯，因為羅蘿並沒有經歷人心險惡——除了這次山寨遭人陷害。她自小在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長大，太了解了。
“雪凝姐，你再耐心等上幾日，夜千行說了，等時機成熟就帶我去見哥哥，到時候我上客棧找你。”
葉雪凝若有所思：“一天見不到你哥，我心裏就一天不能踏實。”
羅蘿臨窗而立，而葉雪凝站在陰影處，所以並沒有看到。可饒是如此，陳氏與李氏也覺得不妥，道著：“她在跟誰說話？”
“不是說沒有幫手嗎，她自己帶的？”
陳氏塗掉嘴裏瓜子殼，手抓來一杯茶猛灌了一口：“走走，我看是哪個膽肥的丫鬟敢聽她的使喚。”
一幫女人著實閑得無聊，好不容有誰犯錯，逮著欺負，也算一樂子了。
羅蘿正和葉雪凝聊著，過幾日把首飾變賣了，出去重新過日子，這廂陳氏李氏雄赳赳已經來了。
“大膽！誰讓你來的！”
葉雪凝和羅蘿面對面，聞聲紛紛不敢動，羅蘿看著二位長輩，咧嘴尷尬笑道：“大伯母二伯母。”
陳氏獰笑道：“你倒好啊，打掃神樓，經還敢找幫手，你是忘了公主的吩咐了嗎。”
羅蘿和葉雪凝對視了一眼，葉雪凝不含轉過去。李氏發現有點不對勁，眼尖的她一眼就發現，這個背對著她們的女子，身著的衣服並非是陸府的，且那粗布麻衣，咦~那腳底還有泥。根本就是農家女的打扮！
陳氏也反應過來了，於是矛頭不再對準羅蘿，而是這個背對著她的女子。
陳氏：“你是誰？”
李氏：“轉過來！”
葉雪凝不說話，也不動，只一雙眼睛活絡著，她使了個眼色給羅蘿。羅蘿當即意會。這個把戲是她們在山寨常常玩的，還用這個捉弄過哥哥呢。
彼時，葉雪凝雙手張開，嘴裏發出氣音似得哈哈聲。
陳氏和李氏當即一楞，看不明白。正想呵斥那人為什麽不轉過來，卻聽羅蘿道：“大伯母二伯母，這裏只有我一個人，你們在說誰啊？”
葉雪凝面部扭曲，她擅長翻白眼，所以眼睛一翻，黑眼珠子都沒去了一半。如果不是知道葉雪凝由此絕技，羅蘿都會被她嚇個半死。
葉雪凝圍著羅蘿轉了個圈，猙獰的面相，讓陳氏李氏如願以償的看到了。
陳氏手裏的手絹猶豫篩糠：“你你你你……”
李氏腳都嚇軟了：“鬼鬼鬼鬼……”
身後的丫鬟一見到，哪裏顧得上主子，紛紛跑的比兔子還快，嘴裏驚叫道：“有鬼啊！”
葉雪凝張著大嘴，作勢要吃了羅蘿，可羅蘿仿佛沒看見一樣，她上前一步詫異道：“大伯母二伯母，你們怎麽了？”
陳氏已經說不了話了，她虛空指了個方向，羅蘿就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，又氣定神閑轉回來，是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：“什麽都沒有啊，這只有我們三個人好不好？”
葉雪凝為了脫身可謂拼盡了全力，她將黑眼珠子全部略去，張著大嘴，搖頭晃腦，兩條腿仿佛隨時要斷了似得而，扛著一具身子步子走得顫顫巍巍，並且還高舉著雙手，顯然是要朝二人前來。
李氏嬌軀一震，一聲慘叫過後，白眼一翻徹底昏死過去。
羅蘿依舊裝作不知情，正要貓腰去看地上的李氏，突然，她看到陳氏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。葉雪凝越是靠近，陳氏就越退，及至她推到了樓梯的墻壁上，她渾身一抽搐，身子忽然軟了下去，咕咕咚咚滾下了樓梯。
葉雪凝一聽，身體立刻回覆了正常，她趕緊用手捂住兩只眼睛：“哎喲我的眼睛，要是再翻久一點，都快瞎了。”
羅蘿在一旁笑的直不起身，直跺腳。她想起很多年前，哥哥就是這麽被嚇的口吐白沫的。
“你別笑了，快告訴我往哪兒逃。他們叫人來了。”
羅蘿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，收斂了笑，往樓下一望，果然，來了十七八個身強力壯的護院，拿著長矛，一副要拼了老命的樣子。
“快從這裏走。”羅蘿這些日子也算沒有白打掃，犄角旮旯被她摸了個底朝天。她帶葉雪凝來到堆放香蠟紙錢的小屋子，有一間窗戶緊閉，羅蘿迅速打開，窗戶下面是個一片林園，平時甚少人經過。
葉雪凝會些功夫，所以從一棵樹的高度跳下去不成問題。
“那你自己小心。如果我沒有來找你，你就到東來客棧找我。”
待到葉雪凝跳下去。羅蘿迅速關好窗，回到神堂，就在護院急吼吼的撲上樓之際，她立馬睡在地上，儼然一副昏死的模樣。
陸府鬧鬼。這是一件大事，因為府裏的兩位主子親眼看見了——這裏不包括羅蘿，因為她堅稱自己莫名昏過去，並沒有見過什麽女鬼。
元安瀾坐在內堂主位，她不怒自威，兩只手搭在扶手上，底下的人聲淚俱下多久，她那纖長細嫩的手指就在木頭的敲了多久。
陳氏滾下樓時，當即昏迷，好在大夫的銀針取穴下，半個時辰便蘇醒過來，只是摔了滿頭滿臉的包，看起來就像集市攤開賣的茄子辣椒西紅柿……
李氏被醒來的最快，她一睜開眼睛，仍舊入夢魘般，嘴裏嚷嚷著：“有鬼啊~”深怕別人不信，她又學著女鬼的模樣，嘴裏說道：“真的，她就是這個樣子的。”緊跟著哇哇大哭不止。
元安瀾起先到二人房裏去探兩人，著實不成體統，就道著，等兩人意識清醒，再到內堂一聚。
所以，及至事件過去了五六時辰，全家人這才平靜下來。
羅蘿立在陸珩旁邊，漠然的看著對面的陳氏和李氏，一個臉上五顏六色，一個臉色慘白，不經心裏暗爽：讓你們猖狂。
羅蘿本想繼續裝昏的，可陸珩守著她，不停的念道：
“媳婦兒，你快醒醒啊。”
“你要是醒不過來，我可怎麽辦。”
“我說過要好好護著你，可我都是怎麽護得你，我真該死。”
“媳婦兒，只要你能醒過來了，你要什麽我都答應你……哎呀，她這是不是得紮針啊？要不你給她紮一針就像上次那樣？”
所以，或多或少，因為陸珩啰嗦的像個娘們兒，也因為聽到了大夫要給自己紮針。故而羅蘿睡眼惺忪的睜開了眼。
緊接著，就是陸珩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。
天光不再，夜色如墨。內堂坐了許多人，元安瀾適時開了口：“大嫂二嫂，你們緩過來了嗎？”
陳氏點點頭，李氏也點點頭。雖嘴上說緩過來了，但其實根本就不可能。接著，元安瀾又問羅蘿：“兒媳婦兒，你呢？”
羅蘿眨巴眨巴眼睛，說：“我很好啊。”
陳氏和李氏怪異的看著她，她們被嚇走了半條命，怎麽尹玉嫻跟沒事人似得。
057
陳氏還是想確認一次，她不信尹玉嫻沒有看到：“你真的沒看到嗎？”
元安瀾大為不悅，她已經在府裏聽了丫鬟小廝說了太多離譜的鬼話，不想再聽了，就已當家的身份呵斥道：“好了不要再說了！”
“大嫂，差不多行了。本宮也都知道了，素香，明天去派人去請法師到府裏做做法事。以安人心。”
全府上下人心惶惶，的確需要作一場法事。於是乎，在場的主子和仆役都放了心。
李氏和陳氏心裏有好多想說的話，可是礙於元安瀾的威勢不敢說，就只能幹瞪著羅蘿。羅蘿自然明白那目光中式什麽意思。她們兩有事，可她卻沒事。所以越是被兩人看著，她就約表現的無知無畏。
元安瀾發現今天出奇的安靜，尤其是兒媳婦兒尹玉嫻。
“玉嫻。”
羅蘿仍舊在和陳氏李氏打眼仗，她的咯吱窩被什麽東西一戳——是陸珩的手肘。
羅蘿這才反應過來，是在叫自己。是啊，她現在仍然是尹玉嫻。
“是，娘。”
元安瀾對兒媳散漫的態度早已見怪不怪了，她撇了撇嘴，用手順了順自己的羅裙：“從明天起，你就不用打掃神樓了。”
陸珩喜出望外：“太好了，謝謝娘。”
元安瀾睨了兒子一眼：“掃神樓的又不是你，你高興個什麽勁。”
“我是替娘子高興，提娘子高興。”說著請推了推羅蘿，是以快快給娘謝恩。
羅蘿沒想到她和雪凝姐的一場惡作劇，竟然讓她撿了這麽大的便宜，她也不矯情，當即鞠躬道：“謝謝娘。”
死寂。
羅蘿彎下腰察覺不對勁。就瞥了陸珩一眼，陸珩給她比著口勢，跪下。
羅蘿最不喜歡的就是跪，她跪天跪地跪父母，要她跪惡婆娘，她打心眼兒的不願意。然而身不由己，這可是陸府，不是她的山寨。反正她過幾天就要走了，事件也查清楚了，元安瀾雖然不是傷害銅鑼寨的罪魁禍首，但其惡劣的行徑的也實在可惡。
跪就跪吧，反正以後老死不相往來了。
羅蘿又磕了個頭：“謝謝娘。”
元安瀾不陰不陽的嗯了一聲。她慢條斯理的道：“當日你進門，我為你準備了九個火盆，為的就是希望今後萬事如意，順順利利，可你看看，你進門的這些日子，府裏根本就順過，幾乎是越過越亂。神樓是府裏風水最好的地方，香火供奉祖宗二十年，從來沒有鬧過——”雖然事實這樣，但元安瀾不願徒增大家的恐懼，就換了個說辭：“鬧過事。尹玉嫻，你說說我該那你怎麽辦？”
羅蘿聽出來了，眼前這女人是嫌棄自己晦氣。也對，她的確是冒充別人嫁進來的，所以後續的一切都因為她一個貨不對板的少夫人而引起的，對此她無話可說，但是她自己承認一回事，被人說道又是另外一回事。
羅蘿向來是個直腸子。她低著頭，跪在冰涼的地上，元安瀾的臉在她眼前越放越大，像一張巨網，網住了她的天空，接著開始打雷下雨。淋得她面目全非。
也不知道說到哪兒了，羅蘿就聽到元安瀾說：“不等一年了，三個月。我給你三個月，簡單的識字，還有琴棋書畫，哪怕不精也要學一點皮毛。三個月後我會來考你，你若不過關，你和珩兒就繼續分房睡。餵餵你這什麽表情，是瞪我嗎？”
羅蘿剛才的確是瞪，因為她生平最受不得威脅。她是好女不吃眼前虧，就低下頭，心裏一通腹誹：你以為老子在這兒呆多久，還三個月，去你的三個月。
元安瀾叨叨個沒完。羅蘿面無表情，左耳進右耳出，她在極力忍耐，從她交疊的兩手就能看出，她的手背青筋暴起。如果不是礙於自己現在的身份以及對方是陸珩的娘，她估計會毫不猶豫的上前將其一頓暴揍。
從宜蘭園出來，因為是夜晚，羅蘿的臉色可是盡情釋放，陸珩知道她受了委屈，伸手想要牽她，可羅蘿卻如一陣風，去無蹤。
她走的極快，陸珩在後面緊追：“娘子你慢點，仔細腳下。”
話一說完，羅蘿腳下一個踏空，就聽到腳脖子嚓的一聲，她立刻單腳跳了起來。
“哎喲！”
羅蘿捂著腳脖子，是個疼痛難忍的樣子。陸珩及時趕到：“腳崴了？”
羅蘿不答話，捂著腳脖子痛苦不已。“都說了慢點就是不聽，來來來我看看。”陸珩用手在腳脖子上比劃：“這兒疼？”
羅蘿忙不疊點頭：“對對。”
陸珩前後望了望，思忖道：“不妥不妥。”
羅蘿皺著臉問他：“什麽不妥？”
話還沒說完，羅蘿就覺得身子一輕，是陸珩將自己抱了起來。
羅蘿不喜與陸珩過分親近，就在其懷裏亂掙紮，陸珩手臂一收，正色道：“別鬧。”
燈籠的光影在掠過陸珩的有棱有角的臉盤，羅蘿仰頭看著他，聽著他因為抱著自己而喘出的粗氣……風似乎靜止了，樹葉沒了聲，知了沒了聲，這一刻似乎很長，但又很短暫。像失了魂，又還了魂一樣，所有的聲音再次湧入羅蘿的耳朵裏。她被放下來，原是已經回到了屋子，是自己熟悉的那張床。
陸珩二話沒說，脫下她的鞋襪，一只雪白的腳丫子突然闖入視線。羅蘿下意識把腳一縮，陸珩也不看她，輕輕一拽就給她拽了下來。
“別動，我看看傷到哪兒。”
陸珩的話說的幹凈利落，動作也幹凈利落，背挺得甚直，抱著羅蘿的腳放在自己的腿上，劍眉緊湊，凝神專註。
嬌小的指甲蓋透著粉紅色，趾腹飽滿泛著盈潤的光澤，陸珩查看了一番，發現羅蘿的腳踝處已經腫大，他眉頭一皺，試圖按了按腫大的周圍，然後觀察羅蘿的反應。羅蘿嫌少見過陸珩這樣的表情，幾乎是看傻了。
而陸珩也沒想那麽多，見羅蘿沒反應，就換了個地方。可是，羅蘿還是沒反應。陸珩借著又換，羅蘿猝不及防啊了一聲。
陸珩放下心來：“還好沒有傷到骨頭，只是扭傷，等著，我去冰窖取些冰。你待著別動。”
羅蘿對上陸珩的眸子，聽話的像個三歲的孩子，點點頭：“哦。”
058
陸珩剛出房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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